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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在范始终没有狠下心彻底甩开朴珍荣。

所以，他考完试从拥挤的考场里挤出来的时候，看到了爸爸妈妈站在警戒线外面等着自己，他竟有点期待朴珍荣也跟着来了。

不过他没来。

爸爸妈妈就跟久别重逢一样把林在范紧紧地抱住了。林在范怎么也挣不开，只能由着他们，笑容尴尬又不失礼貌。

“好了好了，高考而已，妈妈...冷静点。”

“走，回家。晚上想吃什么？”

“我都行，反正不管吃什么 都肯定比学校食堂的饭好吃。”


回家的路上，爸爸开着车，林在范和妈妈坐在后排，妈妈拍着他的肩膀一直感慨，长大了 长大了。


“好啦，妈妈你别一直说我长大了，我都觉得自己一下子老了十岁。”

妈妈大笑起来。

林在范迟疑了一会儿，稍有正色道：“那个，珍荣 他...”

提起朴珍荣，妈妈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然后一点点剥落，换成了满面的愁容。


学校的老师很早就严肃地找他们谈了。建议朴珍荣还是退学回家比较好，并不是因为朴珍荣在学习和作风方面有任何的问题，而是老师认为 如果朴珍荣再这样下去，可能会对他的心理造成一些无法弥补的伤害。


二流学校的老师，校领导并非什么都看不见。只是那些不公平的欺压和诋毁，他们看到了，也无能为力。这种学生要么是家里特别有钱有权，要么就是学生本人性格暴躁将来要当亡命徒的那种。而他们只是教书的，这种关于本性的扭曲，他们怎么尽力也干涉不了。



朴珍荣一直是一个令人感觉不安，却自始至终风平浪静的男孩。他总能在悬崖的边缘自己慢慢爬回来，再继续沿着悬崖边向前走。他时时刻刻要让大家看到他还活着，他没事。他一直不愿意正视自己其实已经扭曲到病态。



他以为自己把一生的赌注押在了林在范身上，他以为自己碌碌无为的一生注定要围着林在范转。

事实上，他比自己想象的有骨气多了。他一点点崩塌碎裂，其实都与林在范无关。他不会为了林在范活着 也不会为了林在范死，只是林在范说的话正好狠狠地击中了他最脆弱的神经。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啊。

朴珍荣笑了，眼眶里噙满了眼泪，笑起来不知道是洒脱还是矫情。炫目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 一带而过。啤酒的冰凉泡沫里是盛夏的味道。盛夏应该是甜的，伴着蝉鸣和月光，湿热的晚风吹过狭窄的长巷。

酒确实是甜的，也能给人带来甜蜜的幻觉。好像一下子变回了小孩子。

身边的朋友都是真心地对彼此好，只有一包糖还要伸出小手大家一人一颗。小时候身边的大人只会关心自己长高了没有啊，变胖了没有啊，没有人在乎自己是出众还是平庸。那个时候的自己 个子很小很小，心却很大很大。没有什么烦心事能打扰到自己的快乐，包括那场突如而来的暴风雨，包括那一年格外短暂的春天。




酒精渐渐令他变得混沌，他没什么细腻的心思去感伤了。只是在一杯一杯地灌酒，也品不出来味道，就像往胃里倒一样野蛮。

双眼模糊起来，沉浮起一帧帧时远时近的画面。

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么坏啊，怎么都想不通。




林在范又来捞他了。

这次，林在范一路上都小心翼翼地组织自己的语言。一会儿见到他不能乱发脾气，他跟自己较劲 也不能说狠话。把他好好带回家。

几乎把见到朴珍荣以后 会发生的一切突发状况都想好了。

而他还是没想到一种情况的发生。




这次 林在范走到朴珍荣面前，拍了拍那个几乎已经神智不清的男孩。

“走，跟我回家。”

朴珍荣眯着眼睛趴在他面前看了一会儿。扑哧一声笑了。


“是你呀。”

还没等林在范接话。

朴珍荣突然像疯了一样，扳着林在范的脸 朝他的嘴不由分说地吻下去。

这个生涩的吻一点都没有欲望的挑拨与诱惑。这个吻莫名其妙地显得有些悲凉，朴珍荣的牙齿始终紧紧地咬合，他们只是嘴唇紧紧地贴在了一起而已，某种意义来讲，这并不算吻。吻是带着爱的，是让人心口发烫欲火焚身的。

吻炽烈而浪漫。

而这个吻不伦不类，它让人浑身发冷，它就像在炎夏里突然刮过的寒风。眼泪的温度是真实的，也只有眼泪从脸颊滑落的时候，朴珍荣才能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他在心中默念了三下，然后安静地松开了林在范。

他们的唇齿没有缠绵的相交，他们没有互相撩拨到逾越底线，三秒之后 当朴珍荣的吻抽离林在范那个恍惚的世界，他们还是兄弟而已。

朴珍荣身上有很重的酒味，两只眼睛湿漉漉的，抓着林在范的领口，双眼失焦迷离却努力盯着林在范的眼睛。

“对我很失望了？是不是？”

“其实我变成这样，我也不想。”

“可是有什么办法啊...没有人相信我也活得那么吃力。他们只能看到你的辛苦，因为你的辛苦有回报。他们看不到我过得有多难，因为我从来都没有相应的收获，我永远都是满头大汗的徒劳而返，他们就以为我一点都没有付出。”

“这就是他们眼里的我，是一个什么都做不好，一天到晚只会喊苦的人。”

“你讨厌这种人吗？碌碌无为只会抱怨的人？反正我讨厌。所以我讨厌我自己。可是...又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


“有的事情不发生在你身上，你永远都不知道有多痛。”

“而你，就那样轻易地放弃了我。”

“林在范，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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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后，朴珍荣再也没有好好正视过林在范一眼。

开学以后，林在范去了别的城市上大学，朴珍荣被送往国外，接受心理治疗并在国外就读于一所国际学校。



他们的生命就好像从来都是孑然一身一样，没有任何一个人同自己一起来到这个世界，没有人和自己一起面对过这个陌生的人间。

好像他们那么简单就忘了从小到大的种种。

林在范的大学生活依旧繁忙，他每天起得很早，一起床就跑出宿舍了，也不知道一天到晚儿怎么那么有地方去。他室友有一次在激情打网游的时候随口问他。

“你都上大学了！怎么就不能消停一会儿？”

“不敢停，停下来就会想起来一个人。”



朴珍荣坐在诊疗室的白色躺椅上，金发碧眼的漂亮女医生穿着一身白大褂朝他缓缓走过来。

坐在他身边。声音温柔地问道：

“嘿，今天有什么想和我说说的吗？”

“外面 是不是下雨了？”

她起身走到窗边向外看了看，点点头。“嗯。”

“我讨厌下雨天。”

“介意和我说一下原因吗？”

“那还要 再多说一个人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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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朴珍荣基本痊愈。他又开始写东西了，这次是女医生支持他。“或许你的感情应该找到一个寄托。”她非常情真意切地说。

这话却把朴珍荣逗笑了：“我听起来好像孤寡老人啊。”

他越来越爱笑了。

他猜，就算没有这些治疗，自己也会慢慢痊愈的。他只需要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大概就能养好之前受过的所有的伤。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国家真好，没有人注意到自己，自己可以悄悄蜷在一个角落里，暗自悲伤，或偷偷欢喜。

这样缓慢安逸的人生，竟让他有些喜欢。



但是生活太慢了，偶尔 就会想起林在范。

他并不避讳这种想念。因为他知道 即便是任其发展 这种感情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这已经不是一个随随便便就能私奔到天涯海角的年代了。

很多事情没有最好的结果，这是大家都明白的。朴珍荣以前一直不信这个邪，如今也信了。



朴珍荣，到底还是成为一个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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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岁那年，朴珍荣的第一本书出版了。

书叫《野梦》。书的扉页写道：

这篇故事当中，平凡的现实，狂野的梦境。

书里讲了一个女孩的一辈子。有爱情，有亲情。她很幸运，从小有一个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约好以后要一直在一起。她又很不幸，她的一生经历了很多坎坷和波折。她经历过家庭暴力，校园暴力，她曾经溺水，又挣扎着爬上岸。她曾经掉落山谷，死死地抓住了一根藤蔓，才不至于滚落谷底。

她知道正在经历的一切当中，有的是真的，有的只是梦。她始终以为这如同梦魇般的波折只是一场梦境，等她一觉醒来，就会发现一切都美好着，婚礼将在次日进行，新郎是昔日的少年。


故事的结尾 她只能无力地相信。

经历的一切折磨都是真实的。

唯独得到过的那一点点爱和温暖，才只是一场梦而已。


被爱时感受到的的温暖和梦幻 常常能被想象出来。

可绝望悲哀时，感受到的痛，是真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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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珍荣成为一名作家之后，甚至有点感谢高中时那一段明明很不堪回首的记忆。幸亏有他们，自己能写的东西变多了，自己体验过的情感更丰满了。

他现在很有幽默细胞和综艺感。时常拿自己当年的伤疤来开玩笑，大概是真的不在乎了，也没有那么疼。

“我书里面时候的美好爱情都是我瞎编的，但是里面主人公的那些倒霉经历 基本上都是我自己亲身体验过的。很悲惨吧。”


“我高中经历过你们一辈子都不一定有机会感受的黑暗，感觉天空从来都没有放晴过。所以你们看我现在，才22岁 就看着跟年过半百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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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妈妈。”朴珍荣躺在床上，刚准备关掉床边的灯，就接到了电话，“嗯...是准备睡了。你们都已经起床了，这么早。”


“珍荣，要不过两天等你不忙了，回家住一段时间吧。”

“行...吧。”朴珍荣只能这样敷衍潦草地应着。但又觉得这样子不太合适，顿了一会儿接着说道，“我不确定我能回去。”


“回来吧，你哥哥 他很想你。”




林在范，是朴珍荣这一辈子做过的最不计后果的一场梦。

《野梦》出版了。

朴珍荣的梦结束了。

“我最忠贞不渝的爱情是我哥哥，而如今，他就只是我哥哥。”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