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永远指向CB97

一场秋雨一场寒 /宜嘉Markson.

◇宜嘉

◇一场秋雨一场寒

/故事很长很无聊


他记得那天,香港的雨很大,狭窄的长街不出意外的拥挤。仓皇的雨里 这座繁华无比的欲望都市竟也蒙上了与世无争一样的伪装。高楼林立的层层禁锢里,陈旧又前卫的香港难得的安详。

兰芳园的奶茶店里一如既往地大排长龙,王嘉尔路过它门前,不经意地朝里面瞥望了两眼。淋成落汤鸡的情侣捧着一杯热奶茶笑得格外明朗。

王嘉尔低下头不屑地扯了扯嘴角,手里的雨伞略带张扬地晃晃。



香港是一座矛盾的城市。

他助长着资本主义的贪念疯狂生长,同时包容封建残余的旧巷艰难地存活。这里有永远都不会迎来黑夜的纸醉金迷,也有很少见到阳光的上世纪筒子楼。



王嘉尔和段宜恩分手的时候,窗外也是下了一场很大的雨。

他们当时住在一间很陈旧的老房子里。整栋楼只有五层,没有电梯,楼梯间也很挤,每节台阶都很高。声控灯经常出故障,王嘉尔和段宜恩有一次站在楼道里二重唱似的喊灯亮,差点被住在一楼的阿婆冲出来暴打一顿。

房子很小,两个男孩的衣服乱扔地满地都是,鞋也是东一只西一只。最宝贝的是王嘉尔的吉他和段宜恩的滑板,只要一吵架就互相威胁,“我砸你琴了啊!” “我把你滑板从楼上扔下去信不信?”

就这么幼稚的吓唬人。




分手的那天,两个人没吵架,甚至都没有多说什么话。段宜恩回来得很早,他下了课就赶回来了,没有跟晚高峰的时间撞在一起,站台不算特别拥挤。飞驰而过的地铁扬起穿堂的风,段宜恩看着地铁窗外一面面的广告牌,耳边是没完没了的报站声。

一遍粤语一遍英语一遍普通话,隔过人声鼎沸的嘈杂传进段宜恩的耳朵里。



他回到家以后,平静地把黑白相间的双肩包扔在鞋柜上。鞋也没换地走进屋里,把早晨王嘉尔喝剩下的半杯牛奶倒掉,又把桌上的零食袋子一个个揉成团了扔进垃圾桶。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他还帮王嘉尔擦掉了琴上的浮尘。仿佛过个十几分钟王嘉尔也回来了,手里提着一盒芝士蛋糕。然后絮絮叨叨地说,今天他的乐队又接到了哪家小酒吧的演出邀请,屁颠屁颠地炫耀一晚上。


二十分钟后,王嘉尔回来了。

他什么都没拿,回来以后很安静,只是把钥匙放在了鞋柜上。


“段宜恩,我们分手吧。”

“等会再说这事儿。”段宜恩笑了笑,面对着一扇临街的窗户,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今天中文课,你没去。”

“我,去排练了。”

段宜恩没接他的话,自顾自地说道:“今天,我们只赏析了一句话。是'一场秋雨一场寒。'”

确实是这样。这堂课,段宜恩听着年逾不惑的老师站在讲台上,讲着他青春岁月里那一场寒冷得划破皮肤的秋雨。他讲得轻描淡写,一切都看得开了一样。语言没有丝毫的刻意华美,静如止水地说完一个远得不能再远的故事。下课以后,堆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下课啦,我走了啊。”然后一转身,擦了擦眼睛。


原来,每个人的青春都走着相似的套路。爱过相似的人,经历过相似的悲欢离合。

谁都无法免俗,谁都难逃此劫。

“你刚刚和我说什么来着,分手是吗?”段宜恩笑着点点头,“可以啊。说实话 我现在最遗憾的其实是 今天这节课你没和我一起听。”



王嘉尔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说,可是最终都没有说。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好像把所有的念头都放下了,一切执着的都释然了。

“那 我先走了。”

“王嘉尔!”段宜恩突然喊住他,把他挂在墙上的吉他摘下来,握在手里。一把木吉他的重量让他本身就消瘦的手更显得骨骼青筋分明。“你的琴,你不带走吗?”

“送你了。”

“哦。”段宜恩若有所思地眨眨眼睛。

王嘉尔前脚踏出家门,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格外凄厉的巨响——段宜恩终于砸了他的琴。

他站在门口愣了片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一路上,心里竟有一种无以言说的轻松。自己终于和段宜恩分手了,他终于把自己那把破琴砸了。



起初和段宜恩谈恋爱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想得太多。对于未来没有概念,总以为一辈子很轻松就过完了。只要两个人在一起能让彼此感到幸福,就算没有金钱没有物质也能笑着一同走向坟墓。

王嘉尔的骨子里比段宜恩野。

他愿意折腾,他就是电影小说里特别喜欢塑造的那一类人。能够为了梦想的一腔热血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他特别珍惜的那把吉他其实值不了几个钱,但是因为曾经陪他走过很长一段路,所以一直被他视为宝贝。

而段宜恩不是,他喜欢安稳的日子。他就想好好地走完这一辈子。找一个安稳的职业,和自己喜欢的人 安安定定地过完这一生。王嘉尔有一次问他,你都没有梦想吗。

“以前有,后来就没有了。我现在的梦想就是能好好地活下去。”

当时他是开玩笑说的,王嘉尔也笑了他很长时间。

不过认真地想想,他说的某种意义来说也是真心话。这个世界上 能好好活着的人太少了。每个人的一生中总要经历一些痛苦和折磨。要么是亲身经历天灾人祸,要么是眼睁睁地目睹灾难却无能为力。段宜恩只想风平浪静地过完以后的日子,不要有车祸不要有绝症不要有意外。

其实这个梦想已经很宏大了。


王嘉尔一门心思要玩他的音乐,段宜恩让他去玩。

有时候,王嘉尔会问他:“如果我到最后一事无成怎么办?”

“我养你。”

然后王嘉尔地看着他傻笑好一阵,罢了再说:“放心,我肯定尽力玩出点名堂。”



而后来,王嘉尔确实玩出了点名堂。

这些名堂不关乎金钱利益,而是群众基础。简单点说,就是王嘉尔的乐队有了一批一批粉丝迷妹。

王嘉尔从刚开始那个对音乐怀抱一腔热情的平凡男孩,慢慢变成了一个一举一动都让人尖叫的万人迷。

这很能满足他作为一个男孩子 这个年龄所需要的虚荣心。


每个人年轻的时候都带着不明来由的盲目自信和一腔孤勇。都以为自己是超级英雄,都有使命去改变世界。他们涉世未深,眼界未开。他们如同井底之蛙一样对自己感到骄傲,格外不可一世。

这是青春期最致命的利刃。

一旦被这种叫做“自负”的利刃划伤,刚开始再清澈的少年 性格里也会一夜间充满各种毁灭性的引燃物质,急躁,冲动,任性,死爱面子,害怕别人的指责,甚至自己的缺点却死不悔改。

后来,王嘉尔再也不会问段宜恩,自己如果一事无成要怎么办了。

因为他坚信自己会成功。

每当段宜恩想抚平他的焦虑,宽慰他就算一切都不顺利,自己还可以养他下半辈子。

这种时候,他只能得到王嘉尔一个更加不耐烦地嗤笑。

“不需要你养我,更何况你凭什么养我?凭你家在美国家大业大?”


王嘉尔这种人,不是梦想家,他比梦想家可怕得多。

段宜恩在很努力地生活,王嘉尔在毫不留情地挥霍。

为了他那点可怜的梦想。

分手吧。

求求你了。




王嘉尔颓然地从便利店里走出来,传统港片里,此情此景失意的少年应该消沉地叼着一根香烟。但王嘉尔嘴里光明正大地咬着一根棒棒糖,侧身从便利店门口依偎躲雨的情侣旁边挤过。对自己的狼狈的孤单毫不避讳。

“今天晚上演出你来吗?”电话那头有点嘈杂,王嘉尔勉强能听到那个人说话。

“当然去。”

“太好了!”那个人爽朗地笑了笑,“你男朋友来吧?我跟他说好了。”

“...什么?”

“对啊,今天晚上这场表演对我们乐队有多重要你也知道。我们就想办法通知到他了,他答应我们他会来的。”

“可是我们,分手了啊。”


等到王嘉尔匆匆赶到那间位于老城区的地下酒吧时,其他人已经吹了好几瓶啤酒了。

“你来啦?”

王嘉尔才没心思跟他们嬉皮笑脸。

“段宜恩什么时候答应你的?”

“我给你打电话之前 就是刚挂掉他的电话。”

王嘉尔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他们也茫然无辜地看着王嘉尔。

“你们什么时候分的手?”

“一个小时前。”


“...”打架子鼓的脏辫头犹豫了一会儿,“那,你前男友,他还来吗?”

“他不都答应你们了吗,肯定来。”


这事儿 真糟心。



那天晚上来了很多人,所有人都挤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昏暗的灯光都打在那一方小小的舞台上,站在舞台上的人被灯光蒙住视线 更看不清台下的人。

王嘉尔不知道段宜恩到底来了没有,按理说,都已经分手了他应该毫不介意这一切的。自从自己开始穿梭于各个地下酒吧,段宜恩就从来都没有来看过自己演出。他知道段宜恩或许打心底排斥这些乌烟瘴气的场合,或许打心眼里不太瞧得起王嘉尔的梦想。但是他始终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从来不参加这种活动,王嘉尔也很识趣地从不邀请他。可是王嘉尔是一个渴望得到肯定和表扬的人,自己喜欢的人不认同自己,这样对他来说,怎么看都有一点残忍。



王嘉尔的手指摸准琴弦位置的那一刻,他看到段宜恩了。

段宜恩还穿着最后见他时的那身衣服,坐在最远处的吧台边,所有人都围挤在舞台边,反倒让孤身一人的段宜恩更显眼了。

当时看到段宜恩的那一刻,王嘉尔的心理活动要怎么描述呢。

就像一个孤独的旅人,毫无依靠地游走在无边无际的浩瀚宇宙。突然看到不远处有一片光亮,那片光亮吸引着他,那么温柔那么温暖。他挣扎着一点点靠近着那束光。却发现那曾是被自己亲手掐灭的烛火。

歌很吵,很聒噪。气氛很燃很躁。台下的观众都在兴奋地挥手尖叫,他们高喊着Jackson的名字,高喊着乐队的名字,粤语,英语,普通话,特别多元素。

段宜恩安静地凝望着那群狂欢的身影,自己仿佛和他们之间有一层很厚的结界。



他看着王嘉尔,似乎这样的他更快乐。

那自己的放弃就有意义。


表演结束后,他们去到了后台,段宜恩依旧坐在原地。

喝完了最后一口酒,一声不响地走了。


王嘉尔手忙脚乱地把吉他往后台的椅子上一搁,转身冲进酒吧的营业区。

可是段宜恩已经走了。

他在人群里转了好多圈,还被好多小女孩拉着合影。他耐着性子一一答应,再焦头烂额地在形形色色的人之间挤来挤去。

段宜恩真的走了。

王嘉尔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那么想见他一面。只是唱那些歌的时候,脑子里就突然有好多话想和他说。自己转身离去时被生生咽下去的那些话好像又忍不住想要说出来了。


他想告诉段宜恩,其实自己也很努力在生活。段宜恩的梦想是活着,可他想活得更漂亮一点,说到底这也不是错。

他想告诉段宜恩,一直到现在,他的各种密码还是:Markson forever.

他一开始想和段宜恩走到最后是认真的。



并不是想要和他和好。

只是有这么多的话 不说多可惜了。


可是段宜恩走了。



后来,他就离开香港了。

他作为交换生的时间满了,要回到美国去了。




然后 彼此就成为对方的一任前度。随着时间的推移离他的生活越来越远。

那是一场他们得不到的风花雪月。王嘉尔一心一意地玩他的音乐,勉勉强强能供养他活下去,学校的课想去就去,不想去就翘了。只是从那以后,每一节中文课他都去,老教授讲了很多很多的诗词,赏析过很多很多的名句。可是却再也没有提起过——一场秋雨一场寒。


如果说,他和段宜恩真的有什么让人惋惜的遗憾。抛却这场爱情本身,王嘉尔想,应该就是那节自己缺席的中文课。

段宜恩当时跟自己说话的时候,神情真挚地让人想哭。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写满了无奈和悲哀。

王嘉尔至今都不知道那节课究竟讲了什么,也不知道老教授说了什么深深触动了段宜恩。反正他现在,无意间听到“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句话 心里都没有缘由的猛地一凉。




又是一年秋天。

王嘉尔毕业了,也要和其他毕业生一样忙着找工作,音乐终究养不了他。他终于知道段宜恩并不是没有理想,他只是比自己成熟,比自己现实。他先自己一步懂得了很多事情,而等到自己终于明白这些道理的时候,想告诉他:“原来你没有骗我,原来这个世界真的是这样的。” 一转身 他早就不在了。


香港的雨天很多。

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句话也并不太能够描述香港的气候。

这些年过得不好不坏。

王嘉尔始终喜欢兰芳园胜过米芝莲。

街上车水马龙 双层巴士摇摇晃晃地拐了弯。

楼道里的声控灯还是总不亮。

那把被段宜恩摔碎的吉他被他带去了美国。



王嘉尔现在是一家琴房的音乐老师。这或许是唯一一个和他的梦想拼了命靠近的职业。

刚刚送走了一对来学吉他的龙凤胎。王嘉尔看着他们走远,然后准备锁上了琴房的门。下班了,他要回家了。


“你想不想知道,那节中文课讲了什么?”

王嘉尔的手猛地一颤,钥匙掉在地上。门还没锁。他就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段宜恩倒很大大方方地走到他身边,一屁股坐在琴房门口的几节台阶上,被房檐遮着,台阶上没有水。

“那节课,其实老师就讲了十几分钟。然后他让我们给自己无法忘记的人写几句话。你知道我那时候字根本就写不好,我就想,如果你跟我去了多好,我有不会写的字还能问你,说不定我还能写的更长一点。”他说着说着就笑了,垂着脑袋,笑得很自嘲。


“你写的...什么?”

“王嘉尔我爱你。”段宜恩说得落落大方,“其实本来想写好多好多,但是有太多字不会写了。你看看没文化有多可怕。”

“我们两个以前一起看过一部王家卫的电影,电影里面说,一个人总要走陌生的路,看陌生的风景,听陌生的歌,然后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你会发现,原本是费尽心机想要忘记的事情真的就那么忘记了。 可是这些年我也没能忘记你啊。”


王嘉尔潦潦草草地把门上了锁,捡起了地上的钥匙塞进自己的口袋里,他就站在段宜恩旁边,局促不安。他现在不知道该表现出什么样的情绪合适。大概是长大了,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张扬跋扈了,他也会无措,他也会害怕,他也会想念。他也有对段宜恩几乎溢出心脏的爱无处安放。



他记得那天,香港的雨很大。

段宜恩说,我们要不要试试重新来过。

王嘉尔说,好。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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