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会不喜欢他呢。”

朋友轻晃着盛着洋酒的玻璃杯，杯中几粒晶莹剔透的冰块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他望着段宜恩，脸上露出孩童般的笑容。

段宜恩沉默不语，只低头凝望着酒杯。


“你应该喜欢他的，你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一起长大怎么了？那我就非爱他不可吗？”

一起长大怎么了。

他们不过是手牵着手走过了一段路而已，不过就是那段路上晴空万里 百花盛放而已。翩然几只蝴蝶落在少年的肩上，然后随着他们一同前往阳光明媚的前方。

段宜恩不愿意承认自己爱他。

他不愿意承认那般美好的日子真切地流逝于自己的指缝。他曾经未来的规划中有对王嘉尔的告白，他希望那是一个温暖明亮的午后，两个人可以并肩走在海边。层层的海浪翻卷起白色的泡沫，阳光洒在海面上 镀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段宜恩要告诉王嘉尔，其实从高中就很在乎他，想和他共度余生。


段宜恩就这样兀自地回想着，脸上露出自嘲的笑容。



“王家这次应该彻底完了。”朋友抿了一口酒说道，“非法走私贩卖军火，涉嫌大金额洗钱。他们那么脏的交易，是该到头了。”

“是得罪到谁头上了？”

“这么多年，王家对外一直人模狗样地宣称是商人，背后干着那样拿不上台面的买卖。看不惯他们的人数不胜数...这其中难道没有你？”

段宜恩耸耸肩膀：“我戾气可没那么重。”

“如果消息没错...不出三天 他们的股票会全线崩盘，警察会依法逮捕那个老狐狸。至于王嘉尔，就不一定落到谁手里了。”

这不是段宜恩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很早江湖上就传出了风声。好像他们家要垮台了，一双双眼睛虎视眈眈，觊觎蝇头小利，争夺一点甜头，对王嘉尔图谋不轨。

段宜恩清楚那些终日黑白颠倒 酒精刺激下的人有多变态扭曲。

他不许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碰王嘉尔。

尽管这场大型的谋杀，段宜恩也曾是同伙。




当段宜恩再一次见到王嘉尔的时候，这中间似乎已经过了一个世纪。





“我想和你去陌生的城市重新开始。没有人认识我们，没有人在意我们。宽阔的广场上洁白的和平鸽，还有古老的钟楼里传出诵经的声音。一切美好而祥和。我想牵着你的手，走过海滩和山丘。在晚霞洒满天际时，拥抱，亲吻。然后我告诉你，我爱你，任何人都不能阻挡我爱你。”


王嘉尔走在凌晨的香港街头。黑色的风穿过他棕褐色的头发，双眼涣散失去聚焦。僵硬地一步一步走向前方。他刚刚才眼睁睁地看着传着警察制服的人 威风凛凛地闯进自己的家里，自己的父亲面无表情地被他们押走，始终也没有任何的反抗。

他知道一切都不会再一样了。

或许他必须要为自己的不孝而忏悔，但是事实就是，当父亲被带走的时候，他没有觉得疼痛。他平静，甚至有长舒一口气的释然。他早就想把那个人送进牢里，自从王嘉尔第一次看到他开枪杀死了一个冰天雪地里的流浪汉。



深夜的香港真安静，静得听得到心跳声。两侧的高楼大厦还彻夜不眠，打了烊的商铺紧关着卷帘门。难得找到些营业到凌晨的小店，老板慵懒地靠在躺椅上，老收音机里的声音咿咿呀呀。路口的水果店在准备收摊了，王嘉尔路过它，并未侧目。所以他没有看到老板娘冲他那朴实又灿然的一笑，然后弯腰搬起一箱苹果，摇摇晃晃地送进了屋里。

交通灯变了绿灯。

王嘉尔踏过斑马线。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他不想回头。




一切仿佛一个长长的梦。

王嘉尔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床上。眼前时从未见过的天花板和吊灯。窗外天蒙蒙亮，并不清楚具体的时间。

房间里很空旷，除了床和衣柜以外什么都没有。木地板上铺着一块灰色的地毯，显得没那么生硬了。

房间的门很大，通过那扇门的昂贵程度基本可以判断这间房子主人的身份。

王嘉尔眯着眼睛想看得清晰些的时候，那扇门被推开了。门外的人明显动作很轻，生怕打扰到谁的休息。

“你醒了？”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走来，或许是因为他长得胖，感觉很面善。

王嘉尔坐在床上，憔悴得像生了一场大病，毫无血色的嘴唇颤抖着，却一言不发。

来的那位肥仔倒是很通情达理，他有点尴尬地揉揉鼻子。“那你先休息，我就走了。”

然后肥仔走了，房间重新归于寂静。

王嘉尔见过他，在桌球馆。



“他醒了，感觉状态还好。”

“病了？”段宜恩拿纸巾擦拭着玻璃杯上的细小污垢。

“应该没有。”

“噢......我还是要回去！”段宜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愣在原地酝酿了半天，最终还是把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撂。转身就跑。

肥仔看着老板那一整串连贯的动作，突然有点想笑。

可能只有那一瞬间他才能想起来，段老板也曾是少年，他如今也还年轻。他不可能一辈子都这样糊弄过去，总有一个人，让他心动，让他想重新来过。



“段宜恩？”王嘉尔试探地呼唤那个名字。

“是我。”

房间里亮起了灯，王嘉尔终于看清了坐在自己床边的段宜恩。他穿着黑色的外套，口罩卡在下巴的位置。眼神难得的平和温柔，深深地凝望着王嘉尔，眼波里的那一汪滩水浸泡着他冰冷的灵魂。

王嘉尔抬起眼睛也看向段宜恩，漂亮的眼睛里噙满了悲伤。

“原来我要一无所有才能换来你多看我一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