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会相信...我始终爱你。”


他们将分手说得委婉又隐晦。

每个人都心知肚明的真相，或许真的再不必将它抛向天光。

他们虔诚地亲吻，四目相对着做爱，他们看着对方的眼睛，时刻提醒自己 自己与对方互相拥有。


那天下午，天空灰暗得异常，好像厚重的穹顶马上就要垮下，生生闷死许多痛苦的人。朴珍荣一言不发地望着林在范，沉默得像一尊孤独的雕像。

“回家吧。”林在范沙哑的声音打破这要命的寂静，他的话平淡简单，波澜不惊，好像他宽宏大量得可以原谅一切。

朴珍荣意外地顺从，只是轻轻地点点头，没有胡闹也没有耍赖。林在范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他看起来是那么悲伤，坠下深渊般的忧愁覆盖着他的瞳孔，他很疲惫，他不愿意泪眼朦胧狼狈地离开。

他扶着那扇生锈的门。“我知道你会相信...我始终爱你。”

林在范当然相信。

就像一列不问终点的班车，就像一片茫茫无际的汪洋、就像一场足以灭顶的雪崩，将无法兑现的深爱埋葬。

朴珍荣最终还是那么无言的离去了。林在范抱着手臂倚在窗边，看他孤独的背影身影走出楼道，一群人围上来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似在对他嘘寒问暖。林在范凝望着遥远的背影消失在视线边缘，直到无论怎么张望都再也看不见。

那场极不真实的梦终于醒来了，再也不用担心这一天的到来了。林在范僵硬地滑坐在地板上，毕竟啊，好不容易才用心爱上一个人。


朴珍荣坐在黑色轿车的真皮座椅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感觉陌生又不真实。周围低矮的破旧建筑渐渐向后远去，就像拂过一层薄薄的梦乡，现在终于被剖开撕碎，如同垃圾废纸，被丢在荒凉的风里。他始终都没有回头再望，眼睛发直地盯着车窗外的梧桐树，掠过匆忙的视线，然后街区变了，世界换了。朴珍荣这个自作聪明的人啊，以为自己真的逃出来了，拼命的奔跑，欢畅的流亡，却最后绕回了原点。茫然地看着沼泽里的自己，忘记了来时的路。

车子逐渐驶出了市区。

停靠在朴珍荣那么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车库里。

母亲站在门口远远地望着他，对他浅浅的笑，朴珍荣也回应了一个相同弧度的笑容。她看上去比曾经温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朴珍荣抬起头望了望这栋高大又华丽的房子，乳黄色的建筑搭着深咖啡色的房顶。天窗上的玻璃都干净得透亮，好像它的每个死角都一尘不染似的。朴珍荣没有什么情感的流露，他甚至很坦然，不紧不慢地踏上那几节低矮的台阶，然后，张开双臂，同那位 原本该是与自己最亲密的人拥抱。

母亲的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搂住他的脖子，什么都没说。

看惯了那间贫民窟小屋里带着裂纹的墙壁，忽然走进明亮宽敞的房间，看着洁白得刺眼的墙壁上，挂着自己这辈子都欣赏不了的世界名画。朴珍荣总觉得自己就像一只井底之蛙，现在跳出了那方狭窄的深井，看到了更广阔的世界，却依旧怀念那块圆形天空里飞过的归雁，吹过的花瓣。那么局限的视线里，看到的全都是美好的瞬间。

“先去洗个澡吧。”沉默已久的母亲终于开口。

朴珍荣机械地点点头，却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珍荣，我知道你很喜欢那个男孩。”

“那又怎么样呢。”朴珍荣突然笑了，“我只是在执迷不悟的犯错误。”

“每个人都会犯错，只要改正就没关系。”

这话的口吻，就如同循循善诱一个稚嫩的孩子。朴珍荣觉得心酸又讽刺，在自己需要她这样教导自己的时候，已经记不得她在哪里了。现在，他已经学会明辨是非了，她却教他来颠倒黑白。

朴珍荣转过身对上她现在依旧灵动迷人的眼睛，粲然一笑：“你是我妈妈，却不明白，我最大的缺点就是 死不悔改。”


后来，他们渐渐回到了最初的生活轨迹。

朴珍荣每天凌晨才能入睡，天色微亮就会醒来。他坐在窗边的椅子上 看着日出慢慢在遥远的天边鲜活起来，新的一天又到来了。他用生疏的指法拨弄着琴弦上林在范仅教给自己的几个简单和弦，却怎么听都好像很不和谐，总觉得有哪里弹错了。又或许是这把昂贵的吉他，和那把几百块钱的破木吉他，发出来的音就是不太一样吧。


林在范每周去买朴珍荣喜欢的杂志，已经成为了习惯。他通常不看，因为他不觉得那些内容有什么吸引人的。直到有一天，林在范不经意瞥到封面上的一篇文章导视。《让我留在你身边》——作者：木向荣。

这个名字如利刃刺痛林在范的心脏。他翻到那一页，犹豫又迫切地阅读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然而，当他读到第一个字，他就可以笃定，木向荣，就是他心中所想的那个人。文章很长，林在范觉得自己已经读了很久很久，却还是没有读完。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那么锥心刻骨的疼痛。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即便错过了，我也并不觉得遗憾什么。我想从南到北地在看你一遍，我想由浅及深地再吻你一次。我想和你完成曾经没来得及做的事，我想留在你身边。没机会也没关系，我可以等。等到沧山泱水化为风中尘埃，等到崇山峻岭仅如牛毛无碍，我就去找你。你不爱我了也没关系，我可以变成风，变成雨，变成一切不起眼的渺小生命，躲在你背后的阴影里。别觉得我卑微，也别觉得我可怜。实际上，我很幸运，可以爱一个人 爱到下贱。”

林在范有些惭愧，他写不出这样绵长痛楚的文字。在这个轻浮躁动的时代，“我爱你”似乎已俨然成了脱口而出的谎言。

但那是林在范一直无法开口的，全部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