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很好,包容了全世界见不得光的东西。”
等到朴珍荣醒来的时候,房间里一片漆黑。
他是在下午时睡着的,现在怎么说也得深夜了。合上眼睛时 外面的世界还是亮堂的。现在,睁开眼闭上眼,都是一样的黑。
这感觉不好,很低沉。好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猛地砸在了朴珍荣身上,让他喘不过气来。他几乎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柔软的被褥被他揉成一团。他就像个在干涸的枯井里呆了太久的鱼,他迫切,渴望,他手足无措。朴珍荣的手死死抓住窗帘,向两边用力地拽去。
透亮的落地窗还是那么安静。
隔绝着朴珍荣和外面的世界。
他扑通一声跪坐在窗边的地板上,两只手紧紧地贴着玻璃窗。他努力地看外面的景象,两排亮得晃眼的路灯,照着孤独的大宽马路。偶尔有几辆车开过,能让这条修得格外气派的大道看起来不是过于荒凉。
而相比较这些,朴珍荣看得更清晰的却是自己的倒影。映在平面镜里的虚像怎么会痛呢,他们只是像鹦鹉学舌一样学人的表情罢了。朴珍荣看到,镜子里的人痛心断肠的红着眼眶,无力地蜷坐在地上。
朴珍荣看着看着就笑了。
那个人可真可笑。
他一点点勾着指头向前伸 总算是拿到了桌子上的手机。幸好,点开的时候它显示还有百分之二十的电量。他什么都没有收到,锁屏界面干干净净的。正好能看清林在范那张完整的背影。
朴珍荣的眼泪不小心滴在上面。
他立刻抽了好几张纸,宝贝地在屏幕上一直擦啊,擦啊。
“对不起对不起...”
他就坐在窗边一点点地看着太阳重新普照这个世界。头靠着玻璃窗,双眼酸涩却怎么也睡不着。
朴珍荣可以一动不动地静坐一整天。但是有人敲门了。
他先是晃过神般看着门,愣了一会儿。然后踉跄着扶着墙站起来,两条腿已经麻了,他一瘸一拐地挪到门边,敲门声又一次响起。
朴珍荣扶着门把手,却没有开门。
“是谁啊?”朴珍荣的声音其实很小,小得连他自己都没太听清楚。
“崔荣宰。”
“哦...”
崔荣宰看着坐在沙发上的朴珍荣,已经一丝一毫鲜活的生气都没有了。他就像个被抽干了血液和热情的少年,模样还是那么年轻,却苍老得摇摇欲坠。他再也不会永远站在青春里,就算哭也是沙哑的哭法,再也不会如往昔岁月的热泪盈眶。崔荣宰束手无策,当看到他的眼睛里一片死寂,看到他的牵强的笑容里寸草不生。崔荣宰救不了他。
“珍荣...你对我很重要。你不要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你是我毕业后,第一个真正意义上受我诊疗的人。我尽了我的全力想去救你出来...是我太没用了吗,我渡不了苦厄,也渡不了你...”
朴珍荣伸出手臂抱住了崔荣宰的肩膀。
都这个时候了,朴珍荣还在像安慰孩子一样开导崔荣宰:“你放心,我没事,我不会自杀的。”
朴珍荣向来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他没有自杀,在最痛苦的时候,在最绝望的时分。他咬着自己的手臂,渗出深红色的血,留下一排恐怖的牙印。朴珍荣把自己浸泡进灌满冰水的浴缸里,他想让自己清醒过来,又想彻头彻尾的昏迷一次。
朴珍荣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生命是那么经得起摔打。
他牙齿打颤着从浴缸里走出来,没有连滚带爬,动作甚至很优雅。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唇色发紫。他从容地就像洗完了舒服热水澡的跋涉旅人,洁白的毛巾轻轻地擦着头发,穿上干净的衣服。脚步缓缓慢慢地走到床边,展开被子,不声不响地睡去。
林在范最近经常梦到朴珍荣。每次他都祈祷能把那个梦完整地终结,但是每次都在中途醒来。很懊恼。很无奈。
去冰箱里拿一罐廉价的啤酒,拉开拉环,直接靠在冰箱边一饮而尽。捏扁易拉罐之后,再回去床上继续睡,就像什么都没发生。
有人对他说,让他别在王嘉尔这间小房子里再住了。
他们说,林在范前半生总住在死了人的房子里,太晦气,或许换了房子就转运了。
林在范想笑,都这个时代了,居然还有人会把命运这种话挂在嘴边。死了人的房子晦气吗。林在范咧着嘴角,嗤笑着摇摇头:
“你们觉得这种房子不干净,我就觉得这是我的归属。你们不是我,你们怎么会明白。你们口中那些死了的人,都是我最重要的人。”
所以他还是住在王嘉尔的小地下室里。
他从不避讳自己和王嘉尔的关系。哪怕他已经是个死刑处决的杀人犯。林在范这辈子亏欠的人太多了,他欠妹妹一个人生,他欠朴珍荣一场白头偕老,他欠王嘉尔一条命。
“是林在范吗?”
“...是,你哪位?”
“能去看看珍荣吗,他 很想念你。”
其实,他们越来越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对方了。
但是还是那么执着地爱着彼此。
爱到最后痛得都想放掉,还是换了只手,继续抓住了那根布满利刺的藤条。
这次的见面 朴珍荣毫无防备。
他眼睁睁地看着门外站着崔荣宰还有另外一个人。然后崔荣宰退到一边,那个人抬起头看向自己。朴珍荣一瞬间不知所措,他想逃跑,他想躲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该藏到哪里好。朴珍荣都没有照镜子,他穿着白色的T恤,衣服挂在他单薄的身体上。他的脸色很不好,黑眼圈很深很深。就是笑起来也看着那么疲惫。
他转身想溜,被林在范握住手腕,怎么挣脱都挣脱不动。朴珍荣回过头对着林在范小心翼翼地笑了笑:“你怎么来了,也不给我说一声啊...”
林在范根本不理会他的话。
“你妈妈去哪里了?”
“我爸刚死,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呢。”
“嘉尔让我......”
“替他说对不起 对吧。”朴珍荣歪着头,眼神里充满了苍白无力的悲伤。
林在范没说话,握着他的手腕,静静的看着他。
“在范哥...我好想哭啊...大喊大叫的那种...”朴珍荣突然红着眼眶,喊了林在范的名字。还是那么虔诚的语气。
林在范把他紧紧抱在怀里,手掌把他的头捂在自己的肩窝里:“哭...来 哭吧。”
朴珍荣却只能抽噎地摇头:“我不会了...我忘了怎么才能发出声音哭了。”
“那就喊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