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是对他说我不爱他，那不就是在骗他了吗？”


朴珍荣每次在林在范家附近的街上偶遇王嘉尔，他总是油嘴滑舌地喊一声“嫂子”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开。朴珍荣也懒得和他计较，装作没听到一样自己走自己的。

那天朴珍荣又碰到他了，他穿了一件长到大腿的卫衣，衣服上印着乱七八糟的字母。臂弯里勾着一个戴着墨镜和口罩的男孩，朝朴珍荣挥挥手：“嘿嫂子！”

朴珍荣走得都离他们很远了，突然回头喊住他：“王嘉尔！”

“嗯？”

“晚上有空的话，跟我喝酒吧。”

王嘉尔难以置信地指指自己的鼻子：“...我？”

“晚上我来找你。”


晚上，王嘉尔和朴珍荣面对面尴尬地坐在酒吧卡座上。

朴珍荣也不主动跟他说话，坐在沙发上研究酒瓶。王嘉尔咽了咽口水，犹豫了很久后开口说道：“你找我喝酒，有什么事儿就开口说吧。”

“啊？没事啊。”朴珍荣一脸无辜，把酒瓶搁回桌子上，“我没事儿就不能请你喝酒了吗？”

“不是啊...我是说，我们又不是，很熟...”

朴珍荣低着头，歪着嘴角笑了。


朴珍荣从王嘉尔那里问了很多关于林在范的事，小到林在范喜欢的饮料，大到他理想型的姑娘。有的事王嘉尔也不了解，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那一整晚，王嘉尔只问了朴珍荣一个问题。

“你是不是有一点喜欢林在范。”

朴珍荣扑哧一声趴在桌子上笑起来，笑得满眼悲伤：“不是有一点喜欢他，是很喜欢很喜欢他。”

“那小子怎么说？”

“...他什么都没说。”


他安静沉默，如一座冰凉的孤岛。原来，爱 才是他们之间真正应该规避的字眼。林在范不害怕背叛，大不了指着鼻子骂个狗血淋头，酒瓶一摔转身就走，老死不相往来。林在范也不害怕阴谋陷害，他的处境已经够糟了，一切都不能更坏了，再差也不能比现状更差了。

他唯独恐惧听到别人说爱。他不知道怎么报答别人的爱，也不知道该给予怎样的回应。生硬疏远，客套虚伪，好像怎么说都显得苍白无力，所以他刻意逃避。


这几天，他一闭上眼睛就想起来朴珍荣那个吻，那么用力却不带有任何攻击性，温柔绵长，甘甜醇厚。竟丝毫没有抗拒，甚至有点留恋。林在范觉得这种感觉神奇 不可思议。他与许多人相拥过，接吻过，早就不会再紧张，也不会羞怯，同时的，也没有再猛地心动过。

而朴珍荣闭着眼睛贴上他嘴唇的那一刻，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胸口的一股炽热，心脏被抽打一样地有力跳动。


王嘉尔站在他家门口疯狂凿门。

林在范皱着眉头把门打开：“我不跟你去喝酒...你喝过了？”

王嘉尔点点头。

而当林在范听到他是跟朴珍荣一起喝的酒时，心里还是咯噔一下，随之而来还弥漫着费解和错愕。

他揪着王嘉尔的衣服把他拽到屋里来，啪地一声把门踹上。“你给我说清楚，你们俩怎么喝到一起去的？”

“你看你，不要着急嘛...”王嘉尔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你小子，怎么欺骗人家感情的？”

“你说什么呢？”

“朴珍荣喜欢你。”

“我知道。”

“那你也不给点反应？”

“要我给什么反应？”林在范觉得王嘉尔肯定是喝多了，莫名其妙。

“你就算不爱他也要斩钉截铁地告诉人家！”


“我要是对他说我不爱他，那不就是在骗他了吗？”

“...等会儿！你这句话让我消化一下...”王嘉尔望着天花板自己嘀咕了半天，猛地一拍大腿，“合着你喜欢人家啊？”

“我没说啊！”


在林在范的心里，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爱和不爱两个选项，在这中间摇摆不定的，还有很多很多种选择。林在范不能说自己爱他，也不能说自己不爱他。所以他只能一言不发，或者不负责任的说：“我不知道。”

王嘉尔临走前，站在门口回头望着林在范。

“慢慢往后你就会明白了...这个世界很极端的，非爱即恨。”


或许，他是对的吧。

林在范拨通了朴珍荣的电话，今晚明显没有喝多，他的声音听起来还比较清醒。“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

林在范开门见山：“你今晚跟王嘉尔喝酒了？”

“...嗯，没喝很多，就一点点。”

“明天有事吗？”

“我哪天有事？”朴珍荣笑着反问，林在范却没被他逗笑。他的声音还是有些僵硬的严肃：

“那来找我吧。”


楼下的便利店闪烁着微弱的的灯光，戴着鸭舌帽的少年握着一盒烟走出来，走在无人的街道上，看路灯把斜影越拉越长。

他倒想相信，这一切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梦想，那个如琉璃般高贵灿烂的少年从来都没有爱过自己这个混蛋。林在范总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他的喜欢，自己消沉堕落，双眼因为熬夜而充满红血丝，整个人因为消瘦而显得凛冽凶狠，颧骨明显得突出。

岁月漫长，还能有多漫长。

少年模样，还能有多久的轻狂。

他坐在寒风里的长椅上，细数自己的青春都留下过什么美好。16岁退学，办了张假身份证改了年龄，改成了成年人，开始出入赌场。在赌场里输赢起伏，打过富翁家没教养的公子，掀过一群西装革履的官员那摆满洋酒的桌子。那几年他就像亡命徒一样，什么越界出格的事都当做平常。

很多次要不是跑得快，可能就被打死了。

还有几次，是归功于那些喜欢林在范的人，赌场里陪赌的姑娘，酒吧里陪酒的女孩，都曾经穿着短裙和高跟鞋拉着林在范的手腕，拼命地跑，眼泪沾染着劣质化妆品，染成一团黑色。尖叫着嘶喊：“你快跑啊！”

林在范觉得自己是个不幸的人，而他清楚 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带给别人无尽不幸的人。好像自己身边的人都只会面临着绝望和挣扎，好像所有喜欢自己或被自己喜欢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他后来也去过几次曾经的赌场，很安静低调，仿佛浑身都没了昔日的棱角。得知当年那个女孩早就走了，被开除了，不知道去哪里了。

可能自己根本就不该 也不配得到别人一丝一毫的爱恋，就活该孤独到老死，就只该怀着朝生暮亡的想法过完每一天。


朴珍荣来了，坐在他旁边，穿着一件白色的外套。林在范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朴珍荣敏感地望向他，却什么都没说。

“什么事儿啊？”朴珍荣故作轻松地缓解气氛。

林在范识趣地笑了，道：“以后别跟王嘉尔那小子喝酒，你们俩都没轻没重的，要是都醉成泥了，我扛不回来俩。”

朴珍荣两手一摊：“你就是为了给我说这个？”

“你不觉得这很重要吗？”

“耽误我时间。”朴珍荣翻了个白眼起身就要走。

林在范忽然抓住他的手腕。朴珍荣定在原地，回头看着他，林在范翘着二郎腿坐在长椅上，一只手抓着自己，另一只手有点尴尬地悬在半空。

林在范想对他说的话很多很多，对他说自己对他那份虽然不算暧昧但是足够特别的感情，对他坦白其实自己沉沦进那个深吻了，问他愿不愿意继续爱一个只会带给别人不幸的社会毒瘤。

那么多的话，却如鲠在喉。

他在那瞬间 一遍遍质问自己，究竟爱朴珍荣吗，还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吗，难道就不怕带给那个少年厄运吗。

朴珍荣却了解他的心思似的，把自己的手抽回来，站在他面前，因为林在范坐着，他显得有点居高临下。

“林在范，你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灾难了。所以你不用担心，你不会再带给我什么 比你本身更可怕的事情了。我连爱你都不怕，我难道还会在乎那些东西吗？”

林在范的双唇微张着，却只能发出无声的回应。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喘息，叹气，趋于平静。

朴珍荣弯腰趴在林在范面前。

“我赌你会爱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