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永远指向CB97

诗人之恋——伉俪Bnior

/伉俪



“你如此无声无息的,长存在我的忘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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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航提醒他,还要沿当前道路再行驶约四十分钟。林在范眼睁睁看着周围从繁华闹市变得越来越荒芜,他从市中心一路开到几环外,然后到城郊,最后完全到达荒郊野岭。

又确认了一遍目的地,没有出错。

他叹了口气,认命地踩了一脚油门。


林在范是一名钢琴调音师。

本来从小是学钢琴,想当演奏家的。但当演奏家的路屡屡碰壁,家里没那么多钱供他折腾了,最后他也终于掂量清楚了自己几斤几两。咬咬牙就放弃了,在一家高级琴行里 当最低等级的调音师。

今天的工作本来是一位高级调音师的,但是人家临时有事,倒不开时间了,把林在范给推了出来。

林在范还从来没有顶替过高级调音师。

他顶多也就是帮普通老百姓家调一调小孩弹的国产钢琴,穿梭在各种社区 公寓 家属楼。

而今天,他居然要开车到山上去给一个富豪家调钢琴。

他很紧张。



富豪的别墅像一座隐藏在山林间的城堡。

它看着很温和,如同一位和蔼而绅士的老人。乳白色的墙面,浅灰色的瓦,弥漫着中世纪欧洲贵族后代的气质。仿佛那扇深褐色的大门随时会被人沉沉地推开,然后一位精致如油画的神仙缓缓踱步而出。建筑物环抱着空旷的广场,此处没有建一座喷泉或者摆一尊雕像 实在有些可惜。豪宅背后映衬着浓郁的墨绿色,让它看起来更加浮夸且不真实。林在范的车从敞开的黑色铁门中驶进,穿着深蓝色外套的中年男人,站在远处朝他挥手示意。他是一副熟悉的亚洲人面孔,这还让林在范有了些慰藉,他真的很怕看到一位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然后笑盈盈地跟他说“Can I help you?”

林在范被他带领着,叩响了大门。

不久之后,那扇陈旧却完全不孱弱的门被人打开。一位穿着平常随意的女士,冲林在范礼貌地笑着。


“请进。”


林在范也回以她微笑,只是由于尴尬和局促,他的笑容并不泰然。他不习惯这样充满神圣和仪式感的迎接,不习惯走在大理石的地板上,不习惯看到四周的墙壁上挂着自己看不懂的油画作品。巨大的落地窗慷慨地拥抱着阳光 让这如宫殿般的房间 处处都熠熠生辉,金光闪闪。

林在范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

他跟随着女士的步伐,好像走了很久才走到真正的客厅。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 高傲地站立在窗边,它坐拥最好的位置,夕阳的余晖可以把所有的金色都镀在它的华丽尊贵之上。它高高在上地审视着林在范的资格,林在范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很紧张地瞥了一眼正看着自己的女士。

她冲林在范露出一个很和善的笑容之后,示意他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转身就走了,不知道忙什么去了。林在范想,这里这么大,肯定有很多事要忙吧。




“你来啦?”

林在范猛地回过神来,他看见一个黑色衣服的男孩从琴凳上站起来。

他一直都坐在那儿吗?自己怎么刚才都没注意到他,可能是林在范反应本来就迟钝了,也可能他也穿黑色,差点就和琴融为一体。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男孩脸色平静地朝自己走过来的时候,林在范慢慢看清他的五官,是亚洲人,而且是很传统的亚洲人。眉清目秀,纯净无瑕的少年模样。他的长相丝毫不具有攻击性或者锋利感,但是林在范第一眼看到他就感到一阵寒意。那个男孩似乎很友好,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再缓缓靠近过来。

四目相对。

林在范发现他好像看不见。


“你怎么不说话?”

“我...”

“你不是上次的那个人。”

“...啊,这个是因为 那位前辈他今天临时有事,就让我来了...”

“噢。”他似乎并不是很惊讶,而且在距离还没有过分暧昧的时候 格外准确地停下了脚步。紧接着他向左边跨了一步,然后无比自信地坐下去,坐在了沙发上。

林在范有点咋舌于他的自如。




林在范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钢琴,谨慎无比地做每一个动作,生怕自己稍微松懈一点 弄坏了这么贵的东西。

他从小到大二十多年,就没这么大气都不敢出过,果然金钱的力量是足以让人不敢造次的。

而那个失明的漂亮男孩,就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留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背影。



琴应该已经放置很久没有弹过了。

但是琴键上一尘不染,且定期请最昂贵的调琴师来调琴。

林在范想,如果这架钢琴属于那个看不见东西的男孩,那他和琴 一定都很难过。



“你叫什么名字?”

“林在范。”

“林在范。你会弹《诗人之恋》吗?”



《诗人之恋》是19世纪德国作曲家舒曼1840年的作品,在这一年 他与一生挚爱克拉拉经历重重阻隔 终于步入婚姻殿堂。

它是温柔的,浪漫的,缠绵悱恻的。

没有人能评判舒曼的爱情之路是苦还是甜。晚年的舒曼饱受精神疾病的折磨,最终死在克拉拉的怀抱之中。或许也算是一种圆满。而世人更是想看到的是他与克拉拉是怎样厮守到老,是怎样共度百年。就算生老病死无法逃避,大家也选择性地忽略掉舒曼是怎样痛苦地死去,克拉拉是怎样度过没有他的日子。


所以,喜剧结尾的电影,总是在步入婚姻殿堂的那一刻就结束了。留给大家美好无比的遐想,不再讲述得那么详细了。

毕竟归根到底,任何一段故事讲到弥留之际的时候 都只剩下了悲凉和苦涩。

每段人生都有无法逃避的终点,这或许就是最大的悲剧。




林在范恰好会弹《诗人之恋》。

并且弹给他听了。


“林在范,你坐在琴凳上,不要动。”

林在范顺从地坐着,看着他走向自己,他的腿轻轻碰到自己的膝盖。

那个男孩伸出他的双手,轻轻地覆在林在范的脸上。他的指腹从林在范的额头,眉骨,抚摸到他的鼻梁,脸颊,下巴。他的手很凉,碰触到林在范嘴唇的时候,让林在范本能地躲了一下。


男孩宽容地笑了。“我看不到你长什么样子。”

“我知道...”林在范抱歉地答道,又把自己的脸靠近了他些。


他看不到自己,可林在范看得清他。

他离自己如此的近,这样的距离 不管放在哪里都显得过于亲密和暧昧。可是他无法让人联想到任何浑浊自私的欲望,他是纯白色的天使。他看起来就像站在无边原野上的一头梅花鹿。让人忍不住对他尊敬,仰慕,朝圣。

林在范看到他白皙的皮肤,空洞飘忽的双眼,根根分明的睫毛,还有他似乎带着笑的嘴角。

还能感受到他平缓而有节奏的呼吸。



“你一定是个很漂亮的人。”他轻声细语地下了结论。

“不算。”他的话让林在范感到害羞。

“下次 你还会来吗?”

林在范语塞。

“以后都是你来,好不好?”

林在范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急促紊乱,震耳欲聋。


“我叫朴珍荣。”



然后他冲破了最后那几毫厘的距离。

他很轻 很细碎 让人恍惚间,吻了林在范的嘴角。

即便是这样,林在范还是无法对他有任何图谋不轨。

或许是他的样子 实在像这世间难得一见的天使。林在范这样的凡夫俗子,愿意为他付出,愿意为他赴死,而不敢对他有些什么念想。



“那你会记得我长什么样子吗。”

“会的,我还会永远都记得你弹的《诗人之恋》是什么样子。”


天使对自己施了魔法。



/

朴珍荣四岁学钢琴。

对音乐极具天赋和爱好,十四岁之前拿遍了各种世界级钢琴比赛的儿童组冠军。十六岁之前又在青少年组当中稳坐胜者之位。

十七岁的时候,经历了一次车祸。

其实并不严重,其他地方都没有受什么太大的伤。只是手腕骨折了,眼睛因为撞击而导致视物不清。

手和眼睛。对于医生来说,是很轻的伤害了,而对于他来说,足以摧毁掉他原本憧憬不已的余生。

可是他很乖。

当他发现自己看不清五线谱上的音符的时候,当他发现自己的左手再也无法用力弹奏和弦的时候。他在琴凳上沉默地呆坐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淡淡地说。

“妈妈,我看不到了。”

当母亲泪流满面地说:“妈妈知道你看不清楚,以后会好的,再恢复恢复就好了...”

然后他转过头,带着宽慰的笑容望着母亲。他看得到母亲的模样,尽管模糊,遥远。他感知得到光从哪里来,又在哪里消失殆尽。可是这有何意义,对于他来说,这已与一片漆黑别无异样。


“我看不到了,什么都看不到了。”



在长达数年的精神障碍与心理暗示下。

他渐渐变成完全失明状态。

他很平静。

没有再弹过钢琴。

他又很骄傲,他不希望被别人当成需要照顾和帮助的盲人。所以他变的孤独而自闭,避免被人关注的最好方式,就是不与他们接触。

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神奇地记下了偌大的建筑物里每一处障碍物的位置。

他每天都在家,哪里也不去。他在家里不需要任何人的搀扶和帮助,他可以完全独立完成许许多多的事。上楼 下楼 绕过花瓶和桌角,处处从容自如。

没有人知道他最初是多痛苦地背下来了每一条线,是如何凭着感觉横冲直撞 磕碰到膝盖或者脚踝,还要故作镇定。





这些事是林在范后来慢慢了解的。

他一时间不知道朴珍荣这个人究竟是脆弱还是坚强。他骨子里 究竟是平和温柔 还是锋利顽强。



/

林在范几乎成了朴珍荣的私人调音师。

琴行的老板那天好像接到了一个电话,满脸堆笑地回了一大堆“好好好”。挂了电话之后,上下打量了林在范一番。

然后,林在范以后的排班工作上,隔一段时间就会雷打不动地出现朴珍荣家的住址。


这让林在范没少遭人羡慕和嫉妒。

凭什么他资历那么浅,能服务这么尊贵的客户?

林在范也不知道为什么。

可能是自己恰好会弹《诗人之恋》。



/

有一天,林在范忽然对朴珍荣说。

“我想听你弹琴。”

朴珍荣很坦荡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开玩笑地调侃道:“你想听这个世界上最难听的曲子?”

“我想听你十四岁那年比赛弹的 舒伯特的《小夜曲》。”


朴珍荣笑起来,“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你怎么知道我弹的是《小夜曲》?”


林在范抬起眼睛望着他,眼眸里萦绕着垂爱与温柔。或许是因为他看不到自己,所以他可以把自己那点隐晦的爱意,悄悄地凝结在眼神里,任凭眼底波纹 挥洒得淋漓尽致。




“当时只有我们两个选这首曲子。”




/

朴珍荣还是没有圆了他这个心愿。

林在范临走时,朴珍荣搂住他的脖子,贴在他的耳边,说:

“以后吧。”

“好。”




/

林在范不知道自己和他算是怎样的关系。

或许相爱,或许并不。

他们不是爱人,他们从来没有一起去过哪里,做过什么,他们从未谈论过关于爱情的只言片语。

可是朴珍荣无数次地亲吻他,拥抱他,紧靠他。

林在范无数次为他而心动。

却都不足以凑成爱情。

可能这一切发生在这一栋华丽的城堡里,所有的事都增添了一份不可轻信的神秘。

爱情在闹市区太轻易地发生。

在这样过于寂静的山林中,反而遥远起来。


“林在范,如果我离开这里了,你的生活会怎么样?”

“就像你尚未出现时那样。我住在狭窄的单身公寓里,每天坐地铁去琴行上班。看老板的脸色,对前辈低头哈腰。摁响每一位客户家的门铃,然后我路过小孩的图书,玩具,满地的零食袋。听着动画片的声音,帮他们调钢琴。”

“我有让你的生活变得不同吗?”

“当然,你这里没有图画书,也没有播放着的《猫和老鼠》。”


朴珍荣摩挲着林在范后颈之上的碎发。

“你忘记我要花掉多久?”

“很久。”




/

“其实我很早就要离开这里了,但是你忽然来了。

我记得你。

当你说你是林在范的时候,其实我就朦胧想起你的样子了,不过那还是你十四岁的时候。你自信地站在我身边,手里攥着琴谱,做满了批注和标记的 花花绿绿的琴谱。我偷偷地看你,我说,你好。你看着我,对我笑。

这些年我除了钢琴调音师之外,没有和什么人接触过。我总问他们会不会弹《诗人之恋》,许许多多的人都会弹,并包含情感地演奏给我听。但是都不如我听到你弹奏起的第一个音符,他们都是演奏者,你是诗人。


如果我还会回来,那时我一定会彻彻底底地忘记曾经的一切。

我并不痛苦,我很安逸,但这种安逸让我孤独而不安。

谢谢你十四岁那年出现,留给我十年让我记得你。

谢谢你二十四岁时又一次到来,留给我半辈子来忘记你。


林在范,我不爱你。

你也不要爱我。”



/

或许是和他呆的久了。

林在范也慢慢笼罩了他那种处事不惊的冷淡。

他静静地听朴珍荣讲话。在他话音落定的那一刻,亲吻了他的脸颊。

这不是一场爱情。

这是一场浪漫梦幻而恢弘盛大的离别。




林在范再次离开。

以后的工作日程上,再也不需要驾车耗费两个小时辗转来到这里。

他其实很想和朴珍荣一起看一次夕阳,肩并肩坐在夕阳下就好了。

可是他一直都没有选好 哪一日的夕阳是最美的。

好像唯独今天,林在范的车行驶在笔直的公路上。夕阳的余晖,格外耀眼夺目。





/

他们不动声色地继续生活。

把以后的日子都过得和往常一样司空见惯。

他们的记忆里没有任何一个角落容得下对方藏身。他们没有小心翼翼地珍藏与彼此相关的回忆。

他们把一切原原本本地赠送给遗忘。

然后悄无声息地,定居在了对方的忘记里。


一年。

两年。

五年。


很久很久。

林在范不再是低级调音师了,他也是出入高档五星酒店帮他们调试大堂酒廊里昂贵三角钢琴的专业人士。

他也不止一次地开车到城郊的别墅区。曾经去朴珍荣家,常常会经过这里。这里住着许多有钱人,当然都不如朴珍荣那么夸张。只是他们的家里富丽堂皇,钢琴反而在金碧辉煌里不那么高贵了。林在范在忙碌的时候,没有人会趴在沙发上 一言不发地等待他。

也没有人请他再弹过《诗人之恋》。

他倒是常常在工作的最后 确认音准时弹奏起《小夜曲》。



他的人生曾有这样一段忙碌的时光。

为了工作和未来奔波,并全情投入地忘记一个人。




/

导航提醒他,还要沿当前道路再行驶约四十分钟。




林在范站在男孩的身后。望着他挺拔的身材,性感的蝴蝶骨上好像生长着无形的翅膀。男孩在弹琴,琴音如潺潺流水般缠绵不绝。

是舒伯特的《小夜曲》。


一曲终,他回头看向林在范,眼睛亮晶晶的,闪烁着星辰般的光芒。




我会永永远远地爱着你。

正如我这一生都在忘记你。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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